老家门前那条渠 文/李桃
或许你心中家乡的模样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或许是一座涝池,又或是一个麦草垛,而我,对家乡的记忆则紧紧系于门前那条渠……
我的老家——文帝村,坐落于距离绛帐车站步行不足二十分钟的地方,村落南北延伸,门楣朝南而开,门前便是乡亲们口头常说的“河渠”(实则是一条灌溉渠)。我偏爱这份乡土气息,因此仍习惯以“河渠”相称。
那时,家家户户还没有盖起高楼大厦,村前屋后最常见的是杨树婆娑、柳树依依、桐树挺拔,还有秋季柿树挂果、拐枣诱人、粉连豆豆树摇曳生姿、枸树等树种丛生。村里的道路,无论是大路还是田间小道,乃至每户人家的院落,无一不是泥土铺就,土院、土路,质朴而自然。家里的木门经年累月风吹日晒,门前屋后的木格窗棂,即便在夏日里,也能窥见未剥落的年节窗花,虽已红中泛白,却依然能勾起人们对往昔春节喜庆气氛的温馨回忆。
我们文帝村三组这一排住户,被公认是村里最幸福的居所。常言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而我们则是“面朝麦田,守望幸福。”门前一条宽约三米的泥巴路蜿蜒伸展,常年坑洼不平,它向东延伸至杨凌区,向西则通往绛帐镇。紧邻小路之南,便是那条“河渠”,再向南去,则是东西向延展的陇海线火车道、宽阔的公路与无垠的麦田,视野之开阔,令人心旷神怡!
然而,更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春灌之时,整个村子仿佛都沸腾了起来。这或许是因为我们身处旱塬之故,水资源珍贵,无法与渭河畔的丰饶相比,更无法与太白县那青山绿水环绕的景致相提并论。因此,这一汪渠水对我们来说,更显得弥足珍贵。
初春时节,阳光明媚,春意融融。梧桐树下,三五成群的大娘大嫂们围坐一起,拉着鞋底,一针一线间满是生活的欢愉。缠线的、纺线的,她们在纯朴的笑声中拉着家常,看着我们这群孩子嬉笑打闹,偶尔还会打趣道:“这几个小捣蛋,村里浇个地都能乐成这样,河渠里淌点水,就把他们给乐疯了……”
平日里,这条河渠成了我们这些小不点的乐园。年复一年,渠水肆意冲刷,形成了“银蛇蜡象,突兀有致”的自然景观。有些地方,路畔被冲出了豁口,宽的近两米,窄的不足半米。渠水最深处也不过半米左右,而渠岸两侧则是芳草萋萋,绿满微风岸。杨树、柳树以及一些珍稀的野生树木紧贴渠边,为这渠水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初夏之时,微风轻拂,夏意悠悠。渠中无水,这里便成了我们嬉戏的天堂。六七个伙伴,衣衫不整却自有乐趣:盖碗茶似的发型,青帮式的装扮,宽大的衣服被胡乱扣着,军绿色的裤子上,臀部两侧对称的蓝色补丁格外引人注目。好伙伴招娣从头到脚都是“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的循环,补丁服自然成了她的日常。其他伙伴的衣着也是可想而知,我们这群七十年代出生的孩童,虽物质匮乏,但快乐却从不缺少。我们常常光着脚丫,在渠里尽情玩耍。或跪或坐,或盘腿而居,偶尔也会忘记脱鞋,便顺手你拉我鞋,我扯你鞋,伴随着此起彼伏的纯真笑声,一撮撮毛草从头顶划过,稳稳落在岸边和田间地头,偶尔也有飞到路中央的。渠底生长最旺盛的野草是缩草和迷迷毛,我们一边哼着小曲“迷迷毛,上高窖……”,一边让迷迷毛轻抚脸颊,搔痒脖子,引得彼此笑骂连连。有时我们还会挖开沙土,寻找泥鳅的踪迹,那份乐趣至今仍让人回味无穷。
建房屋、走亲戚,划地盘、打土仗……我们这群小孩的消息比村里的大人还灵通。一听说要放水灌溉了,便像脱缰的野马一般沿渠奔跑,小奇是跑得最快的那个,几次都把鞋跑丢了,索性提着鞋继续跑,全然不怕这士旮瘩垫脚。我们也不甘示弱,跑得气喘吁吁,耳边还不时传来村里男女老少的打趣声:“奇奇娃,看你急成这样,鞋都不穿,小心把裤子跌了……”
“快看,快看!水来了,水来了!”随着小奇的惊呼声,渠水如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来,白灰色的泡沫夹杂着玉米杆、乱树枝、枯黄草等杂物,越聚越高,终于溢出渠面,漫上了路面。我们却兴奋不已,尤其喜欢看渠水冲上路面的那一刻。有时渠水似乎力不从心,聚而不发,我们比它还着急,双手并用,又抠又掰,非要帮它再开一条道不可。反正我们都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泥巴手和泥巴脸成了我们的标配,若再穿上迷彩服,简直就像是在军训拉练一般。
“嗨!你们这些哈怂,谁把渠边挖了个口?看我不收拾你们!”循声望去,只见村里五大三粗的汉子铁青着脸,怒目圆睁,正从肩上取下大方锨挥舞着。那架势吓得我们拔腿就跑。“快跑!”小奇一声令下,我们又在水路上撒起了欢儿。泥水、惊恐、喘息、纯真的笑声交织在一起,伴随着哗啦啦的渠水声和落日的余晖以及那白花花、青盈盈的水田和春苗的吮吸声……构成了一幅生动绝妙的画面。
老家门前那条渠,承载着我对家乡的深深眷恋。如今常说成年人的世界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波涛汹涌。那么不妨让我们在这条渠水的回忆中闲庭信步一次,找回那份简单纯粹的快乐吧。我不由得想起宋代欧阳修《渔家傲•花底忽闻敲两桨》中的诗句:“醉倚绿荫眠一饷,惊起望,船头阁在沙滩上。”试问人生能有几多乐?或许就藏在这些平凡而又不平凡的日子里吧。
本期编辑:刘萧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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