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磨坊

       昨天，同事小魏给我讲了关于他的两个故事：

       周末的清晨，穿着校队球衫的小魏骑着弯梁驮着母亲准备的一袋苞谷，到离学校较近的那家磨坊去粉碎。

       接待小魏的是老板的儿子，是我们学校里六年级的学生。看着他懒散的样子，小魏主动开口询问他该如何操作：小魏把满口袋的苞谷扛到溪水里泡着，趁着需要浸泡一小时的光景他到了学校，挥洒了几张宣纸。当小魏再返回时，机器正在轰隆隆的榨油，老板忙着清理着地面抛洒的谷物。见有人进来，只微微抬头，扫了一眼他拎在手中的袋子，继续低头清理，地上的谷物大多被扫到墙角的筐子里，他这才示意小魏把口袋提到机器旁。机器轰鸣中听不见他在说着啥，但从口型和手势中小魏懂了，忙打开袋子，用老板给的戳瓢把苞谷舀到脱皮的敞口中，身边的机器在合上闸刀的瞬间轰隆了起来，片刻另一端就有黄橙橙的碎苞谷溜出。脱皮，粉碎，造型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老板忙碌于两台机器之间，用不着说话的指手画脚着，小魏也跟随之弯腰添料，忙乱中平添几许疲惫。机器停下的时候，包谷米，包谷面，苞谷粒正在各自的出口堆成了小山。小魏将各自分装好捆到小弯梁上，摸摸口袋，却发现没有了零钞。只好拿着百元递给了老板，他看看有点为难，嘴上说着算了，在小魏的坚持下，他收了大钞进到里屋，不大一会就拿着一沓零钞递给小魏，满脸堆笑着说，这不好意思了哦。言语之间，满是客套。

       小魏还讲了另一个故事：去年夏天也是粉碎苞谷，去的是另外一家磨坊，那家的儿子理是小魏八年前的学生。现在已是山东某大学的二年级本科在校生，暑假在家的理帮助家人主持了磨坊的经营。看到老师小魏去了，热情的他连忙迎上，帮忙解开袋子上的绳索，提溜到了小溪潭中浸泡，没有多少顾客的他撂下手头的活计，同小魏聊起了往日以及现在的学习、生活、理想。理的父亲见他们聊得火热，在苞谷泡好了后就径直提到机器旁粉碎，待完毕后才喊叫小魏去装成品，不好意思的小魏在临走时掏出了十元钱递给了老板，他却惊恐的把钱还给了小魏，在推推搡搡中，最终十元钱还是被硬塞回了小魏的口袋。

       听完了两个故事，我还有些说不清的思绪蔓延开来……其实，类似于这样的故事，这样的经历，在我们身边不是也经常发生吗？同样是磨坊，同样是粉碎，却有着不同的感受。我们无意于斥责前者，他理所当然的等价回报自己的劳动所得，当然，我们也不曾奢求教过的每个学生都如后者般待我们。

       同样是学生，一个是现在，一个成为过去，一个是小学，一个读了大学，一边是冷漠，一边是热情，同样是家长，一个客套，一个实在，一个敷衍，一个真诚。

       从教十八年，一直没离开过桐木，路头路尾见到的，招呼的，微笑的，大多成了熟识，这些，要么是学生家长，要么是学生，有的能叫上名字，有的，连名字都叫不上，只剩下眼熟有点印象，人家还一口一个老师，亲热的嘘寒问暖，叫的人有时候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前些年，或许也因为年轻吧，学生总爱朝我跟前凑，我们一起打球，一起跑步，一起攻难题，一起说笑话，遇上能喝的，还一起喝过酒（不过大多是毕业后）。记得我结婚办酒席，好多学生主动来帮忙，倒茶的，热酒的，端盘的，忙活的都还挺像个样子。自己开小灶，豆腐干，豆腐乳，熏腊肉，杆杆酒，土鸡蛋，时不时的会出现在办公室的窗台上，或是哪个孩子背包中严严实实的塑料口袋里。山里的孩子是朴实的，他把对老师那份带有虔诚的敬重，都表现在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小份惊喜上，有时会是一把怒放的桂花，几颗自己藏了好久的核桃，或是自家园子里的那几条嫩嫩的旱黄瓜……山里的孩子也大多是羞涩的，送上的一小袋樱桃、几节蔗杆、几个桃子、一兜兜枇杷、几捧板栗……他都会在你门前徘徊好久，编上合适的理由，红着脸，丢到你的桌子上就兔子似地逃了，更多的时候，我们是连一句谢谢都来不及说出口的。

       如果有家长请客，不去，孩子回到家是交不了差的。家长会数落自己娃怎么没用，念书肯定不行，在学校肯定是调皮捣蛋的，要不怎么连自己的老师都请不来。可能也就是介于此吧，前些年的时候，我几乎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跑遍了桐木的每一个村庄。不是因为怕家长责难孩子，那时，周末去家访，下村到户，也是我们的工作之一。在走动中，相互得以了解，那家的房屋如何坐落的，家人都干啥生计，经济状况几许，甚至连家人的特长爱好等都了如指掌，教学更会有的放矢，如鱼得水。若干年后，家长和孩子们也还都清晰的记住了曾经的过去。孩子、家长和老师不光只是一个简单的姓名符号，而是活灵活现的丰满，是一幅幅别开生面的画卷。

       现在，通讯发达了，我们也因此省去了不少的路，可熟悉的，认识的，除了每一个家长姓名后面备注的那一串数字，电话那头的报上姓名才可以辨别的声音外，其余的一切，都开始疏远。交通顺畅了，水泥路都通到了家家户户，可老师学生的往来，却如同那被遗弃的羊肠小道一样，疏远陌生。周末到校周五回家，老师学生自顾自的分道扬镳。多少，有些悲凉，本不该有的。学校近年来，依赖于家长的联系电话，没有召开家长会，没有组织过专门时间去家访，也害怕落个混吃混喝还没教好娃子的恶名。现在基本上也赶上了孩子金贵的年代，学不好不要紧，只要孩子在，无奈的老师也得转变观念，与时俱进紧跟时代步伐了……

       无力谴责，不敢抱怨，记不得谁告诉过我，老师，不必常以长者自居，尤其是面对自己的学生，应该以共同走过了一段岁月为荣。想想也是，曾与那么多的孩子一起走过，他们生命中的那样一段美好，多荣幸！我的QQ里就有一群可爱的“曾经面对的”还时常跟我唧唧。

两家磨坊，两个孩子，两位家长，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往，一小段而已。

       谨以此，浅浅的怀念，和我一起走过的，我的那些往日弟子们，以及那抹浅浅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