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变迁》连载之第五章:矛盾时期(一)第一节 文/任登庚
(一)第一节
俗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田家坪学校三个教师关系融洽的时间不长,就在单位上演了一系列曲折的故事,几个教师也由亲如弟兄的关系变成了反目仇人。要问这是为啥呢,唉,说起来真叫人一言难尽……
那天,时节刚好是小雪。我们田家院子一进入冬季,农家由于粮食欠缺,自然就开始处理自己喂的张口子货,以防备来年开春家人接不上口食。田自正家也请了几个人杀猪,他的父亲田德山来请学校的几个老师去吃饭。杀猪请客,这在我们田家院子已经成了一个不成文的风俗,因为一般的户杀猪时,酒席肯定要办得比平常丰盛一些。再者,杀猪这一天,总是要招待杀猪匠人,顺便请几个陪客,有酒有肉,也算方便就事。
杀猪这一天请的人,理所当然都是贵客。学校老师在农村是公家干部一类的人物,身份自然应算作“贵”以内的,这是家家杀猪必须要请的客。田德山来招呼我们时,尚居东正好刚下课。我由于把学生放得早,就先行几步,走在了尚居东的前面。
千不该,万不该走前了这一步!我根本没有想到,这在农村人走路根本不介意的前后顺序,却大伤了尚居东的自尊心,惹得他极不高兴起来。当下一路走了几步,他就阴沉着脸说:“我回去一下,你们先走!”说罢,也不管别人的反应,就径自转回到宿舍去了。
这一下弄得我们几个人都很尴尬,贺恩贵脸带嘲笑的神色,怪模怪样地瞟了我一眼,我一直不明白尚居东转回去到底是为了什么。田德山虽然是我的长辈,但是在这种场合他也不好责怪我的,出于礼节,他就笑着对我说:“自智,你应该叫尚老师走到前头嘛!”说罢,就撵着尚居东进屋去了。
也不知田德山在屋里向尚居东说了些什么,大约十多分钟后,就见他拉着尚居东出来,嘴里不住地陪着话:“甭怪,甭怪,他年轻不懂事。你一切都往我脸上看嘛!”——这显然是在说我。
这次尚居东重新归来领队,我再也不敢大意了,只是恭敬地立在路旁边,让他走在最前面,自己小心地跟在了队伍的末尾。尚居东对我态度的转变似乎还感到满意,瞅着我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一路走着,一边向田德山说着客气话:“这才是不好意思呢!我们在这儿时间还很长么,经常到你屋里去吃喝,简直使人过意不去。”田德山接过他的话说道:“有啥不好意思呢,你说那些不是见外的话么?一年费心巴力地给我们教娃子,也没有啥表示感激的,接你到屋去坐一下,算是尽家长的一点心意嘛!”他们二人就这样你说他答地谝着,我和贺恩贵只听不插言。这样,刚才从学校走时那一丝不快的小插曲,就从院子东头到西头的一路之间淡化了。
田德山那天请了很多客,共计满满的两桌子。人一多,谁坐哪一方的席位就不好安排了。田德山知道田自弟经常在红白喜事上招呼客,就叫他担起了临时看客的职事。
在当地,人们对于坐上下席位子分得比较严格。上席一般是进门迎面靠墙的一方,那是贵客或者长辈们坐的。上席又区分有大小边,讲究男左女右。男的由于在屋里当家,自然是左边为大,坐在大边的人是主客,主客是全席最贵的客;右边为小,坐在小边的人虽然相对其他位次的人来说是贵客,但是对于主客来说却属于一个陪客了。如果客人的尊贵身份差不多,那就只好把年龄小一点的安排在下席。因为下席的尊贵程度仅次于上席,下席毕竟叫“席”,就像单位的人事安排一样,它是有级别的,并不像左右两边那样,既无级别,而且名字也只叫一个“陪档”,纯粹只能坐一些陪客身份的人。在很多红白喜事或者其他人众的场合,有一些人为没有坐到上席席位,还对主东和招呼客人的人生出了很大的意见。
田自弟知道方方面面的事情该咋办,他在安排这方面的事情来说是熟套子。安排席次时如果先叫贵客坐,那其他的人就有一种自卑感,先安排一般的客人坐好以后,再叫主客坐,人们的这一些顾虑自然就消失了。当他担起职责之后,就先把妇女和年轻娃们安排到墙角的一桌。因为那一桌子地方也不是正经地方,那些客也都是一些不能上台面子的人,他们是不能和有身份人挤在一桌的。余下的一桌摆在家神的下方,这是一个家庭最尊贵的地方,桌子上不但要坐一些大人和客人,而且应该都是有身份的人。田自弟在心里把人盘算了一下:主东要忙着捡拾场子,就不上桌子了;余下的这一些没有坐的人当中大部分都是本族人,只有田自正的远房娘舅韩同林和两位老师是外姓。外姓人是贵客,坐席自然应该是在上席位次。几个外姓人当中,贺恩贵虽然也应该坐上席,但他和尚居东是一路来的,都属于学校单位的人,学校来的人应该先安排尚居东坐,他一坐,就把同行的几个人都代表了,这样,贺恩贵就只能被挤到了下席。在几个该坐上席的人当中,尚居东虽然是贵客,但韩同林也不比他差,“天大地大没有舅大。族亲有叔,娘亲有舅。”这两位谁都能坐上席,并且都应该坐大边。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下,田自弟就只给两人指了一下方位,并没有说明确叫谁去坐大边,意思是叫他们自己去推让。这在两位都该尊的客人面前,一般安排座位的人都是采用的这种方法,因为他们是临时招呼客人的,犯不着为客人尊卑的区分而给自己落下抱怨,说到底,这也是看客人的圆滑之处。
尚居东当下就把嘴唇撅得老长,对田自弟这种不明确指到位置的安排方法摇了摇头,那意思明显表示着自己的不满。他虽然心眼小,但却是一个爱在大面子上显示自己有涵养的人,当时也没言语,就抢先坐在了小边,意思要等到韩同林把他请一请,拉扯着让一下,然后再挪到大边,这样叫别人看起来也体面一些,同时也显得自己身份比韩同林尊贵。因为一个泥腿子人和教师坐在一起,他有什么资格能坐到首席的位置上去呢?谁知,韩同林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既不懂这套礼节,心里也没有那些圈圈套套,更不知道尚居东的心思,加之大老远地跑来看妹子,肚子也饿了,只想着快一些吃饭,下午还准备撵回家去。他见尚居东先坐下了,也没有推让就坐在了大边。他当时并没有觉察到,尚居东对这种不识尊卑的做法相当鄙视,满脸现出了十分的不悦之色,并狠狠地把他瞟了一眼。
开席前,酒壶就放在大边,这样在筛酒时自然是从大边先起,酒壶从左向右地转。韩同林为自己能和一个教书的人坐在一起而高兴,他双手抱着酒壶,先是低头弓腰屈腿地立起来,恭恭敬敬地给尚居东筛了满满的一盅酒,然后才把酒壶提转来在自己面前筛了大半盅。他确实费尽了心思,想以这样的行动来表示自己对尚居东满心满意的敬奉。按坐席筛酒的礼节来说,左手的人给自己筛酒,都应该伸出向上的手掌平放在桌子上,以表示接的意思,这算是对敬奉自己的人做一个回敬。但尚居东对韩同林这种卑微的尊敬却没有搭理之意,待他筛好酒以后,就皮笑肉不笑地望着酒盅子指责道:
“我说老韩这人,直接是蠢头巴佬的!你把酒筛得这么满,叫我怎样端得起来呢?你看,我如果不喝呢,你已经给筛下了;要喝呢,就得低下头趴着喝,——你这不是巧妙地骂我是牛喝水么?”
韩同林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讨好碰了一鼻子灰!他还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奥妙,当下满脸通红,连忙赔不是,说自己搞失手了。在过第二转壶时,他只给尚居东筛了大半盅。尚居东这次倒也没有嫌满,他把一口菜塞进嘴里,用筷子点着盅子,含糊不清地说:
“你老韩这家伙,连酒都不会筛,筛一次只筛半盅!到底缺少教养,不左就右,你当我喝不起满盅酒么?”
韩同林为了巴结人,受了两次指责,得了两次教训,这下子经乖了!在过第三遍壶时,他只筛了自己的一盅,把酒壶放到尚居东的面前,那意思很明显:你自己筛去!
尚居东等了一会儿,见韩同林没给他筛酒,就开始发话道:“哎,老韩,你坐在大边么,咋连一点规矩都不懂?古人常说:‘三辈子不读书,蠢的不如猪。’你是几十岁了也不是几十斤,应该知道坐在大边要招呼别人嘛,咋能在桌子上只顾自己闷住头吃喝,也不知道照顾其他人?自己没学下礼貌,看别人的也该拣了一些呀!你就是顺手给我筛一盅酒,难道把你的人格还低了好些吗?”
这一次麻烦找得太明显了!在座的人都看出来,尚居东怪的是韩同林不该坐在了大边,要寻他的事。他这样一顿麻达话把韩同林说得坐也不是,走也不好,黑红的脸上汗涔涔的,只有很拘束地侧着面向尚居东坐着,那样子仿佛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似地。陪客田自弟实在看不过眼了,就开言道:
“尚老师,你没喝好,我来陪你端四杯!”
尚居东见支书搭腔了,就笑着答道:“端酒闷喝,那是蠢人干的事。那样干,我不跟你来!”
“那你要咋样的才来呢?”田自弟紧问道。
“划拳!”尚居东伸出了手。
“行。平拳。划六下。垒腊酒。”田自弟也伸出了手。
“啥叫垒腊酒?”尚居东问道。
“我看你倒是有球的个用处,仗着自己能认几个字,把人家老韩那样地糟蹋,这纯粹是看不起我们农民嘛!你把耳朵伸长我给你说:这拳就是第一拳输了喝一盅,第二拳两盅,第三拳三盅,拳一直往后划,酒一直往上加,六拳一轮子,你懂不懂?”田自弟不怀好意地笑着解释。
“屁大个事,不就是二十一盅酒嘛,你当我算不清?来,高声起,叫拳!”尚居东伸出手,叉开了五指。
第一拳是田自弟输了,尚居东狂笑一声:“你个烂球拳,桌子底搁电壶——水平不高。就你这还假球日马的是老三届高中生,还混得当个支书,也算是田家院子的人才呢!唉,我看你是哈巴狗坐柜台子——假装二掌柜,烂拳臭的闻不得,自己也不知道个天高地厚,还想替别人出头,跟我来较量高低呢!”
田自弟在田家院子是有名的护帮人,他最恨的是别人看不起田家人。他见尚居东提起了田家,脸上现出了一股怒气。然而,他很快就压住了,怪模怪样地笑了笑说:“再来,谁输了可不准赖账!”
“裤裆糊糨子——裆(当)燃(然)!”尚居东哈哈大笑。
这次田自弟拿出了看家之拳,他先把手放在胸前,手掌向上,双眼死盯住尚居东的手指。随着喊声,他把手一伸,当变数时手心向下一翻。就在空中这几分之一秒的一翻中,他很快看清了对方的拳路,把数给凑上了。这样,尚居东连着输了五拳。最后一拳杯数最多,要喝六盅,这下他可受不住了,就给田自弟说好话,要求减两盅。田自弟有些不高兴了,就开始发话道:
“我看你真的是床底的夜壶——不是个装酒的家伙。喝几盅酒嘛,一下子就毛老鼠吃涩柿子——愁的个烂式子。球本事没得,老母猪打架——一张嘴厉害。只是你低声下气地说了半天好话,把你们尚家的德都丧完了,我若不把你的话捡起来呢,有损于我们田家仁义道德的门风。”
“你说,让不让?”尚居东插言了。
“当然,我要和你一般见识,知道内情的人就不说了,遇到个不知情的外人见了,还会说我这个大人和你小人一般见识,更会说你今天到我们田家屋里当客了,我把你不当个人呢。古言说得好:‘在朝都是官,在席都是客,长短都是棍,大小都是人。’看你那造孽的样子,但瞎好总还算是一个人嘛!”
“你不是人!”尚居东接着回骂。
众人都笑了起来。
田自弟笑着说:“骂人算啥?一个狗子叫两句我还要立着看一下呢,况且你是一个人说话我咋能不听?行,行,杀人也不过头点地嘛,就给你减两盅。喝了以后,你如果是个夹卵子的男人,咱们就继续再来别的花样。如果是一个尿不起三尺高尿的女人,那就趁早退场,从桌子底钻过去!再不,我把腿抬高一点,你也勉强能爬过去。今天要想装人,你会啥,现在尽管拿出来,咋样?”
尚居东这一下可有了选择的余地,他拿出了自己的特长,“猜谜!”
“行,酒咋喝?”田自弟应声接招。他是有文化功底的人,当然不怕这些。
“我先放谜,然后一人放一个,酒是双盅过。猜不到了自己喝,猜到了放谜的喝。”
“球大个事,我看你狗嘴里能吐出人话,你先放。可有一宗:谁说别人放谜不对的话谁喝酒。”
“哪里有那些废话,就照你说的办,也没有啥了不起的。我先放谜:空桐树,扁担柴,野鸡下蛋土里埋。——打三种蔬菜。哈哈,你是种菜的农民,这个谜就是专门考你的。”
“葱,大蒜,韭菜。”田自弟一口说出。
“哈哈……还没忘本。”尚居东端起盅子把酒喝了。
“现在我放谜:红脸黑须关云长,腰系丝带赵五娘;黄莺展翅高腰子,马后拖枪杨六郎。——打一昆虫。”
“葫芦暴(这是专吃蜜蜂的一种野山蜂,形如谜中所说,比蜜蜂大。因它一般筑巢在树梢或悬崖上,酷像葫芦,因而名为葫芦暴)。你当我连这都不知道?”
“对。”田自弟也喝了酒。
“我继续说,这一次要叫你喝酒。”尚居东一脸的冷笑,“本是狼的舅父,给人守门看户;身肉不上条盘,同类排作第五。——打一动物。”(本谜的一、三、四句是说:传说狼是狗子的外甥。常有狗肉不上条盘一说。对于六畜有马牛羊、鸡犬猪的说法,因而说狗子是第五。)
田自弟接口说:“狗子。”
尚居东笑了笑说:“狗子吃屎——冒吞。你这一口吞到屎堆尖上了!”端起杯子来把酒喝了。
田自弟用筷子在桌子上一敲,“该我说了:两个头朝上,八个腿朝下;两头出气,中间一个细卡。——打两个动物。”
“你嚼球,哪有这样的怪物?”尚居东连连摇头。
“公狗和母狗发情了要干啥?”
“连蛋嘛!你连这都不知道?”
“就是!”田自弟笑了笑说:“你放的谜是一个狗子看门,我放的谜是两个狗子连蛋。你叫在场的人都说,没有两个狗子的连蛋,哪里能有你这一个狗子看门?”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五章:矛盾时期(一)】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
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责任编辑:肖海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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