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供销社 文/仲继鹏

供销社的全名是供销合作社，小时候，只有那些有文化的人才叫它供销社，而村里的女人和孩子们都叫它合作社，又不知合作社的确切含义，往往就叫成了“合子社”。供销社是个既可以买东西，又可以卖东西的地方，对大人和孩子都有着无限的吸引力。但在那个金钱和物质都很匮乏的年代，供销社实在是个奢侈的去处。

农村基层供销社一般都设在公社所在地，在生产大队一级也设点，但不是所有生产大队都有点。小时候，我家住在赤峰县老府公社的最西边，这里有与河北省围场县交界的三个生产大队，从南到北一字排开。三个生产大队只设了一个基层供销合作社，由于我家所在的五十家子大队处在三个大队的中间位置，所以供销社就设在了我们大队的队部所在地，叫做五十家子供销社。

五十家子供销社是一个高墙大院，是我们那个地方最气派的院落。高高的院墙，宽阔而又厚重的大门，一长溜开了好多玻璃窗的起脊房屋，房檐下的水刷石上，雕塑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八个大字。

五十家子供销社是个综合门市，商店里出售的商品既有男人喜欢的烟酒，也有女人们喜欢的的各色布匹和离不开的针头线脑，更有让孩子们垂涎的糖果、点心。当然还有农田劳动必不可少的生产工具，比如镰刀、锄头、犁铧之类的。

走进大院，推开供销社门市那可以自动复位关合的玻璃门，一股供销社所独有的香气扑鼻而来，那是一种混合了点心、糖果、水果和烟酒气味的甜香。小时候每次推开那扇玻璃门，我都会想：供销社的售货员是最最幸福的人，整天都能闻到这么好闻的香气，而我只有在拿着鸡蛋来换学习用的纸和笔，刨了草药来供销社卖药时，才会走进那扇玻璃门。

供销社里好多商品都是凭票供应的，买点心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买线要线票。买烟买酒，高档烟酒要凭票，散酒和一两角钱一盒的烟不要票。大队一级的供销社，好烟好酒很稀缺，瓶装酒和带锡纸的香烟平时基本见不到。散白酒装在盖了包着红布的厚重盖子的酒瓮里，卖酒时，售货员一手拎着带有长长把的酒提子，从酒瓮中把酒提出，倒进另一只手扶着的插了漏斗的顾客自备酒瓶里。由于提子从酒瓮中提酒类似于水斗从井里打水，因此买酒又称为“打酒”。香烟最多的是混叶牌和辽叶牌，凭票供应的三角五分一盒的大前门和五角钱一盒的牡丹只有过年过节才会有，个别人家过年时想办法买两盒带锡纸的高档烟过过瘾，吸一支就会满屋充满香气。绝大多数普通人家是连一毛钱一盒的香烟都不买的，抽的都是自家种的旱烟，只有有钱有身份和耍酷的人才抽香烟。那时有一句顺口溜：省中华，县牡丹，一般干部辽叶烟，牛X小伙儿大生产，普通青年一毛三（大红鹰牌）。读小学时，班里有几个因可以在铁路工地捡到废旧而阔起来的同学，在班里偷偷吸过营口卷烟厂出品的九分钱一盒的混叶牌香烟，点烟用二分钱一盒的泊头火柴，和现在对比起来，那时的火柴并不便宜。

供销社的售货员都有一些熟练的专业技能，比如包点心。不管是圆形的果子，还是方形的饼干，他们都能用专用包装纸给你包得四棱见线。然后用纸绳三下两下捆扎得结结实实，再用纸绳系个提手，让你拎着绝不会散包。还有卖布时，售货员将购买者再三斟酌选定的布匹在栏柜上展开，用尺子熟练地量好购买者所购买的尺数，然后让购买者看着再多让出半寸到一寸，然后用镶在竹制量布尺一头的刀片轻轻一割，两手捏住割口的两侧，嚓嚓两下，就将顾客购买的布幅从整匹布上扯了下来，动作潇洒，声音悦耳。后来学白居易《琵琶行》时，读到“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我一下就想到了农村供销社售货员扯布时清厉的声音和潇洒的动作。

供销社除了出售商品，还肩负着农产品的收购职能，除了由粮站收购的粮食和由食品收购站收购的猪羊以外，其他好多农副产品都由供销社来收购。比如社员们从山上采回来的中草药和杏核，家里小鸡下的鸡蛋，每年春季剪下的羊毛，过年杀猪退下来的猪毛等等。当然也包括废铜烂铁的废旧回收。

我在五十家子大队读小学时，正好赶上铁道兵修建沙通铁路。受二道河子水库的影响，沙通线要在那一段修建两条长长的隧道，铁九师四十二团有两个营在水库南岸驻扎施工。我的一些同学家住的离军营和施工工地比较近，放学后他们就经常结伴到军营附近和施工场地边上捡一些能到供销社换钱的废旧物品，比如战士们用过的牙膏皮子，施工中被废弃丢掉的铜线铝线，废弃的铁钎、钻头、风钻杆等等，有时一个人一个晚上或者一个礼拜天捡来的废铜烂铁就能卖上几元甚至十几元，因此，那些家离军营近的同学就很阔绰，远非我们这些住在水库北岸，只能靠刨药、打柴换钱的同学所能比。一些家离军营远的同学在羡慕之余，也曾试着想去分一杯羹，但是部队的战士对出现的新面孔格外戒备，因此也就不会有大的收获。

读中学时，我到公社所在地的县办中学就读，发现供销社也是镇子里占地面积最大的单位，一条主街最繁华路段的北侧，全被供销社给占了。与大队一级的综合门市不同，这里的卖场是按商品门类分开的。有副食门市，有百货门市，有土产五金门市，还有早晚门市，也就是夜销店。对了，照相馆、饭店、大车店和木器组好像也归供销社管辖。百货门市中，还有图书专柜，我的一套《中国古代散文选》就是在老府供销社购得的。可以说，那时的供销社承担着农村生产生活资料供应销售和农副产品、废旧物资收购的重任，为稳定、繁荣农村商品流通发挥着重要而积极的作用。

改革开放后，供销社的许多统购统销政策都放开了，农村供销社也经历了承包、改制的过程。房产土地终究难逃被拍卖的命运，原来的各类门市被许多大大小小的个体商店、超市所取代。现在虽然统计口径上的全国供销系统的销售总额还十分的可观，但我总觉得那不过是统计口径中诸多自欺欺人的一个数字而已，而农村基层供销社却实实在在地消失了。偶尔能看到雕塑在已经拍卖了的房檐下，念旧的买主还保留着的“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八个大字，大概算是农村供销社唯一的一个遗存了！

（来源：蔓草集  作者：仲继鹏）

本期编辑：刘萧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