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变迁》连载之第二章“彷徨”(四) 文/任登庚
(四)
铁锤子烧火粪在东坡,我在西坡,两人相隔大约半里路。他开始没有直接到自己的地块去,而是先到了我的地点。他的目的很明显,是对我才参加劳动不放心,要先给我指导一下。我也明白他的意图,一到场就在地边砍起了柴草。
他先是在我身边看了一会儿,就叫我停下。我问他要干什么,他说:“你那样的不行,不像个样子。来,我先做给你看!”
他砍了一个二尺多长的木叉,把一兜刺叉倒,再用刀从上面砍掉,拧转身来向我比划道:“砍火粪柴,割火粪渣,砍柴割渣么!在砍之前先要准备一个叉子,把刺叉倒之后再砍,免得扎手;你只用手,不用叉,刺会把你的手扎个稀巴烂。要砍当天烧的柴,不要粗的,粗的烧不着,刺草烧起来肯燃,——主要是砍刺呢!再一个,现在坡上都是绿叶子,先要寻一些上年的干茅草和干柴棒晒一会儿,在铺柴的时候垫到湿柴底才能烧着。你今天才单独做活,我给你帮忙把柴砍够,把场子铺好了再去烧我的。我今天再不多烧几背笼火粪,回去我爸又要嚷我……”
我的鼻子一阵阵发酸,只是顺从地按照铁锤子的安排,和他一起砍我的火粪柴。他砍了三捆,我砍了一捆。他把干柴草铺在下面,压上湿柴,然后用脚踏平,给我说了一会儿上土和点火的要领之后,就烧自己的火粪去了。
烧火粪这活,我以前经常看别人做,自己却没有亲手操作过。我们念书时放假也参加过农业社的劳动,但那时都是做一些轻活,我二哥根本没有把烧火粪这类活安排给我干过。家里几分自留地的活,大人从来就没叫我伸过手。今天在铁锤子走后,我忙忙碌碌,按照他所说的干起来。哎呀,挖土的活路看似简单,没想到动起手来却真难搞。上面的活土倒好挖,挖到四、五寸深以下的死土时就难了,一锄头下去,向转一弹,震得胳膊酸麻酸麻,劲再出大一点,又挖到了土里面的暗石上,把锄头卡在石缝里。如果不出力揭,锄头炳不得出来,出力大了,不是担心把锄把揭断,再就是把锄柄抽掉了,总要力度巧劲结合起来才行。就这样,我生手生脚地干到下午,好不容易把土挖够了,这时手上已被挤出了几个大乌血泡,一沾锄把,烧疼烧疼。我望着血泡,眼睛当时就潮润了:这就是今后长远的生活?我的一生就这样度过吗?
我一人坐在树荫下歇着,胡思乱想,自伤自悲,实在是不愿意再起来。这正是“人坐日头行”,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快落西山了。我看着静坐也不是长法,只好起身用几个指头捏着锄把,慢慢地把土扒到篮子里,再一篮一篮地数着篮子数,用土把火粪柴盖住,才算是大功告成。
在我刚要把火点着的时候,前前后后地来了一大串人。这一帮人领头的是大队管委会主任田自弟,再后来是田自文、田自刚和田自平几个,他们和我是同辈的堂兄弟,都属于全队的一流好劳力。这几个人由于经常爱和别人相互作践着开玩笑,所以在外换的“功”也比较多。田自弟由于和田德印相貌相似,只是略高一点,所以田德印的“柱头”一喊开,他自然就得了一个“大柱头”的外号;田自文嘴大,别人就把他喊成“大嘴”;田自刚的性情软弱,大家都叫他“老好”;田自平长的精瘦,上树麻利,因而他的“猴子”绰号被传得远近皆知。当下他们到我跟前时都放下背笼,一个个盛气凌人地立在那里,用指头点着我的火粪堆,叼着用纸卷成喇叭形的旱烟,吐着烟雾,嘴里含糊不清地品评着我的火粪有几背笼。显然,他们都知道我不会做活,在自己完工之后撵来看我的笑话。
我明知他们都不怀好意,也就没有理睬,自顾自地做我的活。
点火粪还真有学问,刚点着这边,那边又灭了,再去点第二次时,边上的干柴烧完了,又点不着。我那些堂兄弟们站在旁边抽着烟,谁也没有给我帮忙的意思。正在我双眼被烟熏的泪水长流时,田德印和铁锤子一前一后地来了。
田德印把肩上的柴靠在石坎边,先是摆了摆脑袋,然后向田自弟打了招呼,再是向在场的人一笑,也算礼节性的问候。他放下锄头,取下搭在肩上补着两个大补巴的上衣,掏出里面的半盒“山羊”烟,先抽出一根,双手递给田自弟,用火柴给点着,然后就着一根火柴,自己也吸了一根,继而又掏出一把散烟,甩给其他几个立着的人,最后把剩下的几根烟装进纸烟盒子内。他叼着烟,拧转身,叉开双腿,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嘲弄的神色瞅着我。
铁锤子老远就把背笼靠在坎边,甩下土篮子,提着锄头,跑到我跟前。他到来二话没说,就把锄头调转来,用锄把从地下捅到火粪堆底,朝起一抬,柴就离了地,底下现出了一个大空。他双手抬着锄把,对我说:
“你先拿一把干草点着,往里面塞!”
铁锤子教的办法真管用,我按他说的只用一把火就把火粪点着了。当我以胜利者的姿势站起来的时候,那些围观的人并没有露出要分享我幸福的神色,都是皮笑肉不笑地瞅着我的火粪堆。我愣住了,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最终,还是田德印忍不住先开了腔:
“哈哈,自智这娃今天把牌子耍了啊!烧的这一堆火粪真大,我爬到面上都能盖住,嘿嘿……”
田自弟接着说:“看这样子,自智这堆火粪总共翻不过十回。哈哈,这娃子累了一天,明日写工分的时候还要受惩呐!”
“受惩?”我十分不服气地和他争辩:“我在上土时就数过了的,三篮子一背笼,我上了七十二篮子,刚好二十四回,咋能不够?”
“哈哈……”田德印大笑起来,“我说你这娃,不晓自己是一个干啥的!念了多年的书,连这都不知道:你拿的篮子小,三篮子有队上的两篮子,二十四回土有一十六回;生土烧成熟土,就像湿柴烧成干柴一样,体积要缩减,三回有两回。你上的一十六背笼生土烧好以后,再按三分之一的折,折成九背笼多一点。队上给一个劳动日算的二十四回,二十四减九还有一十五,这就是你缺的数,知道不?一个劳动日缺一十五回,不受惩了我看你会说书?”
“哈哈哈……”众人一齐大笑。
我的妈呀,我暗暗地叫苦:缺了十五背笼!队上规定缺一背笼扣一分,如果按正常的劳日值计算,我一天只挣十二分工,现在就要扣掉十五分!自己白干一天不说,还要把家里的工分扣去三分。我回去该怎样地向父亲和三哥交代呢?我木呆呆地愣在哪里……
还是铁锤子出面给我解了围:“我说你们这些人,牛槽里出了个马嘴,都是一些干佬佬!与你们球不相干的事,都在这里干喳喳!自智哥的火粪不够数,又不要你们给拨工分,在这里笑话啥呢?干球式子,我知道你们今天要来笑话人的!你们才开始做活的时候还不如自智哥,张狂个啥呢?”他转向田德印,“不该我这个当外甥的在这个场合说你:你也是个小聪明,看你算账那摇头晃脑的样子,好像自智哥不如你似的!我今天烧了四十多背笼,他不够数的我给补上,看你还有啥说的!”
铁锤子的几句话,就把那一帮看我笑话的人给镇住了。他们毕竟和我没有多么深的怨仇,一个个感到再待着看也没有多么大的意思,就相继走了。
我回身一把拉住铁锤子,感动的眼泪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了……人啊,当你在受到众多人讥笑的时候,如果有人站出来帮你,那种感激的心情是常人难以体会到的。铁锤子正是在我被人发难的时候对我相帮,表态给我拨工分,使我不至于在人面子上丢丑,挽回了我的声誉,保护了我脆弱的自尊心,我当时的感情真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唉,铁锤子,我的好兄弟……
铁锤子什么也没说,只是帮我往背笼里架着柴禾,准备回家……
【选自长篇小说《变迁》第二章】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
1978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责任编辑:肖海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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